从寨子出来,到了山中,队伍行走的速度越来越快,很多人都被远远甩在了后头,符岁岁也是尽力追赶才勉强不掉队。
等她到蝴蝶谷的时候,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镇住。
满山遍谷都是蝴蝶,飞旋在半空中,颜色研丽,场面十分壮观。
摩侯罗伽站在高高的祭坛上,睥睨着下方,即使数不清的蝴蝶围绕在他身周飞舞,他也面不改色,沉稳如山。
他气定神闲的神态无疑在无形中给苗寨人吃了一颗定心丸,他们也压制住心口的激动情绪,纷纷跪下,狂热地齐声高呼。
“天佑苗疆,蛊神降世!”
“天佑苗疆,蛊神降世!”
一声又一声,响彻山谷。
符岁岁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,只是情绪也难免被带动得有几分激昂。
万蝶振翅,最终落定在摩侯罗伽的吉服上,一时间,摩侯罗伽的吉服上停满了斑斓蝴蝶。
他依旧稳稳站在那儿,神情淡然,眼神平静。
山谷中,乌压压跪满一地,摩侯罗伽目光所及,都只是漆黑的头颅。
只有一个人站着,直挺挺地站在中央,那样打眼。
他目光笔直地望向对方,眸底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澜。
符岁岁不想朝摩侯罗伽跪下,她跪天跪地跪父母,就是不能跪夫君,这会无形中叫她矮了他一截的。
何况,她是千金小姐,而摩侯罗伽只是一介布衣罢了。
论身份尊卑,也应该是他跪她才对。
所以,即使顶着摩侯罗伽的幽暗视线,她依旧梗着脖子站那儿,膝盖弯都不弯一下。
然后,她亲眼见到了神奇的一幕。
摩侯罗伽瞳孔本是漆黑一片的,忽而,一只藏蓝蝴蝶在里头绽开翅膀,翅膀边缘勾勒着金边,与摩侯罗伽脸上的图腾是一样的,那样神秘,又诡异。
符岁岁吓了一跳,手下意识攥紧裙角。
摩侯罗伽注意到她的畏惧,这才低下眉睫,挡住眼底蝴蝶。
这是他第一次主持祭典,蝴蝶们刚才围绕在他周围,确认他的实力,大自然的生灵是没有灵智的,它们只是单纯的奉强者为尊,待确定他是全场蛊术最强的,它们便停留在他的吉服上,认定了蛊师的地位。
眸底蝴蝶,便是蛊师得到蝴蝶承认的象征。
这只藏蓝蝴蝶将会伴随他一生,直至他的生命走到终点。
这次隆重的祭典过后,这几日倒是风平浪静许多。
符岁岁依旧住在吊脚楼,摩侯罗伽这阵子没有埋头研究蛊虫,而是得了闲便带符岁岁去山上采药。
他这次对符岁岁倒是怜惜了许多,没有像上次那样,符岁岁走不动,他就威胁要废掉她的腿,而是贴心地伸出一只手递给符岁岁。
符岁岁受宠若惊。
他言简意赅:“牵住。”
符岁岁“哦”了一声,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里,摩侯罗伽合拢手掌,牵住她,便借力拉着她上了陡峭的山坡。
待符岁岁累得喘不过来气的时候,他也会停下来,找个树荫让她休息。
符岁岁越发觉得他有点“为人夫君”的觉悟了。
看来,她流落至此,委身嫁给他也不算太委屈。
坐在树荫下,不一会,她就觉得有点无聊了,便开始拨弄摩侯罗伽一上午采摘的药草。
忽而,她想起以前在京城的时候,很多王侯公子遇上喜欢的闺阁小姐,都会在早春万花盛放的时候,摘最漂亮的花,编成一圈花环,送给女孩子聊表心意。
说起来,她还从未收到过呢。
想到这里,她丢开手里的药草,挥手招呼摩侯罗伽:“罗伽!罗伽!”
她叫得急,摩侯罗伽本在不远处的小山丘那里挖草药,听见她的呼喊,还以为出事了,急忙起身跑了过去,连好不容易挖到的药草都不要了。
结果,他好不容易赶到的时候,却见符岁岁好端端地坐在树干上呢,正笑眯眯地扭头瞧着他。
他下意识便以为这是符岁岁故意在捉弄他。
但是,心底却没有被人愚弄的怒气,只是觉得庆幸。
总归,他不希望她出事。
“什么事?”
他口气硬邦邦的。
符岁岁也知晓他的脾气,不在意他的口气,还是心情颇好地问:“你会编花环吗?”
摩侯罗伽没有编过这种玩意,但苗寨地处乞罗山,四面都是茂密树林,多树自然多花卉,苗寨的年轻男子为了讨心爱的姑娘欢心,自然会编各种好看花环哄她们。
此种场景,他见得多了。
但没想到,有一天,他也会遭遇这种事情。
面对符岁岁好奇的笑颜,他有点为难,编吧,他不是很想,毕竟他性子摆在那,总归不是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人。
但是,符岁岁都这般主动提出了,他也不能当做没听见。
总归是自己选中的、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,他合该对她好一些才是。
等好半天了,对方都不给反应,符岁岁有点不高兴了。
岂料,摩侯罗伽伸手就从树上拽了一节树枝下来,然后,低着头,皱眉头捣鼓了好一会。
好半天,他拿着一圈树枝条递给符岁岁。
符岁岁脸上笑容僵住了,她要的是花环,不是树枝条啊喂!
这简直太粗糙了吧!
看在摩侯罗伽那张帅脸上,她……也不想伸手收下这段树枝条!
“收下。”
近乎是命令,他淡声道。
符岁岁不想伸手,只好不情不愿地将脑袋凑了过去,生无可恋地道:“哝,你给我戴上吧。”
摩侯罗伽轻巧一丢,便将树枝圈圈准确扔在了符岁岁脑袋上。
结果,他第一次弄这些东西,没有经验,圈圈直径过大,那圈树枝径直溜过符岁岁脑袋,准确无误地套在了她脖子上。
符岁岁脸都垮了。
唉,权当是收了条木质项链吧,也挺有一番雅趣的。
许是她脸色太难看了,摩侯罗伽难得良心作痛,他伸手揪住她脸颊肉肉捏了捏,咳了两声,有点不好意思地找补。
“冬日盛放的花卉本就稀少,待来年岁春,我再编一个像样的花环给你就是了。”
原来,他也知道自己编的树枝圈圈很不像话啊。
“不准垂头丧气。”
这句话语气倒是温和的,不像以前那么凶,是以,符岁岁也不怕他了。
她依旧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。
苍蓝天空也转头就变得阴沉沉的,零星雪花从空中洒了下来,落在符岁岁身上。
“呀,罗伽,下雪了!”
她语调雀跃,看得出来很喜欢下雪天。
摩侯罗伽薄唇微抿,不置一词,只是将放在地上的药草篮子拿起来,语气浅淡:“天色不早了,该下山了。”
符岁岁高高兴兴地“哦”了一声,便跟在他后头走着。
只是,雪意比他们想象中来得还要快。
不过一盏茶的功夫,雪就越下越大,顷刻间,山路就覆盖了白白一层霜。
雪天路滑,加上符岁岁受了冻,又一个劲地打喷嚏,摩侯罗伽担心她着凉生病,便弯下腰,叫她到自己背上来。
有人背当然好过自己走啦。
符岁岁开心地趴在摩侯罗伽背上,一只手拿着药草篮子,一只手还伸出去接雪花玩。
受她的情绪感染,摩侯罗伽心情也好了几分,揽紧她腿弯,问:“你很喜欢下雪天?”
风声很紧,符岁岁没有听清楚,便凑过去,叫他再讲一遍。
摩侯罗伽今日的脾气实在是好,又耐心地重复了一次。
符岁岁手心接了满满一捧雪花,凑在摩侯罗伽眼前给他看:“你不觉得雪花很漂亮很干净吗?”
摩侯罗伽不这样觉得,他只是注意到她整只手都冻红了,便吹了口气,将雪花都吹走。
符岁岁见状,惊呼一声,气愤地骂:“你干嘛呀!我好不容易才收集的雪花!”
说着,还伸手用力打了他肩膀一下。
摩侯罗伽并不生气,只是淡定威胁:“不准玩雪,不然,我就把你丢下去。”
符岁岁气得牙痒痒的,不服气地问:“你是因为不喜欢下雪天才不理解我的!”
转瞬又好奇:“那你喜欢什么天气?”
摩侯罗伽听见她的问题,脚步顿了一下,随即又若无其事地道:“下雨天。”
说完,又补充了一句:“最好是倾盆暴雨。”
这样,他才能听见雨滴打在地板、窗户的噼啪声音。
彼时,他被父亲逼迫,成日泡在五毒药池里,整座吊脚楼实在太安静了,安静得让他害怕,他时常觉得,纵使父亲将他杀死了,也不会有人发现的。
只有听见雨水声,他才不会觉得那么痛苦和无助。
符岁岁听见这个回答,觉得纳闷,小声碎碎念:“真是个怪人,哪有人喜欢暴雨天的?”
又转头一想:“可是,一到下雨天,我的哮喘病就要犯了啊,又难受又喘不过气。 ”
摩侯罗伽默了一会,又将她往上颠了颠,声音淡然,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:“那就不喜欢下雨天。 ”
风马不相牛及的对话,符岁岁听见他的这句话都愣了一下,还以为他没听见她的嘀咕呢,回过神来又有点隐秘的开心,说不出的甜蜜。
好吧,不生他的气了。
她双手环住摩侯罗伽脖颈,脑袋搁在他肩膀上,埋头偷笑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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